羊咩咩

要做兴趣使然的文字英雄


可惜现在还只是社畜( ・᷄ὢ・᷅ )

|赫海| 斜阳(末世 一发完)


其实这篇在lof发过
我只是来骗评论( ・᷄ὢ・᷅ )








#我是因为你,才爱上这个世界#






01

李赫宰从地上醒来,不知为何变得迟钝的感官等他看着手上黏腻的液体呆愣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一滩已经发出腐臭气味的黑血。

他躺在这里应该有些时候了,从泥泞的瓷砖上站起身的动作关节僵硬肌肉却绵软,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朝前踉踉跄跄赶了几步,堪堪扶住离自己最近的物件才没再次倒进一片狼藉中。

手里是一根钢造的长杆子,他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挂吊瓶用的点滴架,并由此判断这个破败阴森且到处都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诡异场所正是医院。

他记不起来躺在医院地上的原因,凭着仍旧混沌发昏的大脑也没法推理医院怎么会变成如此景象,实际上,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倒不至于一干二净全数清空,但只剩下拼字游戏般残缺不全的信息反而更让他头疼,像人们对待屏幕上闪着雪花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只能想起四处敲敲打打一样,李赫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然而除了随着眩晕而来的呕吐感外,没有任何效果。

倚着点滴架一步步挪出病房,常年阴凉的走廊现在看来倒也普通平常,只是推车担架都四处散落破碎凌乱,像是遭遇了一场可怕的劫难。

头顶的白炽灯一闪一闪,伴随着瘆人的电流声,意外的是,李赫宰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或慌张,他心里空荡荡的,电流声、撞击声、金属摩擦声,甚至接下来的尖叫与嘶吼,似乎无论什么声音都无法在他心中平静的湖面激起丝毫涟漪。

他只记得他叫李赫宰,他有一个他们彼此相爱的爱人,他要去找他。


02

不是像,而就是一副末日图景。

已经难以分辨的残破脏器像灰尘一样俯拾皆是,目之所及尽是红与黑的影子,李赫宰再迷糊也把大致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病毒、丧尸,全人类的逃亡,全世界的灾难。

他的爱人可能已经骨化形销甚至不再为人,他的生命也已同幼虫一般脆弱得不堪一击,但这只是世界自行运转得出的结果论,与他的个人行动并无相关。

他还是得找他。

李赫宰走得极为缓慢,这并非是出于对潜藏四伏的危机所持的小心谨慎,他此刻的不紧不慢就像是大限将至的伟大先知,对死亡和命运早已不再因陌生而孕育恐惧,只是理所应当的从容坦荡。

当户外的阳光裹在身上时,李赫宰觉得他就像常年生活在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被摊开了手脚按在烈日炎炎下滋滋作响,脚步不由得更慢了些,绕过铺了满地的尸体,颤颤巍巍地寻到一处空地。

报废的轿车甩在路旁,过期报纸和果壳垃圾自然零乱,除此之外街上竟意外的整洁安静,好像全城的人都偶然一齐去了某个度假胜地,只是暂时的规律性的空如鬼城。

如果不是隔着消音器传出来的枪响和随后应声倒下的尸体,他大概真的愿意一直秉持这个天真的幻想。

他的出现像是电光火花中最明亮的瞬间,是突如其来的万有引力,不讲道理且违背科学,尽管映在李赫宰眼里的还只是一个坚定挺拔的背影,却也足够煽情。

他一边后退一边朝前开枪,四方迸溅开深得发黑的血水,他周身硝烟弥漫,腰间没系紧的风衣带子被微风吹散飘在身后,如同斗士的猎猎战袍。

一只手枪的子弹用尽后,他就毫不犹疑地用它砸烂一个残缺的头颅,一边掏出腰间的另一把枪,一边用长刀斩断丧尸脆弱的颈椎。

他对面渐渐开阔起来,前方是战果无数,方圆几里唯有他一人屹立不倒。

李赫宰有幸从他一两个侧身中窥见那英俊刚毅的侧脸,沾着黑血和泥污,额发被汗水糊在额头,狼狈却风度不减,咬肌偶有细微的松缩,颌骨坚硬得像是峭壁悬崖。

他向来难以参透美色中的艺术深意,静如止水的心脏也不再轻易悸动,即使眼里依旧干涩,他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泪盈眶。

战神的杀戮到了末尾,银色铠甲在冲破乌云的阳光下熠熠生光,如同凡人面对伟岸便却步不前目瞪口呆的天性,李赫宰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来,看着他举起手枪。

故事里的战神必定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然后他头破血流溃不成军,随着舞台帷幕沉沉落下。

而他故事里的战神,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金属声音清脆动听,被城市建筑的钢筋混凝土无限制地加大了回响。

却碰上一发哑弹的幸运。



03

李东海有些后悔。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市民,灾难来临时,唯一的行动目的就是在获救之前保住小命,尽管会缺少枪炮这类便捷又威力巨大的武器,但也不必听从上级命令去冒死救援一位把自己关在高楼大厦里怕得寸步不动的政府高官,白白弄丢了自己的爱人。

李东海和他的爱人都是警察,灾难爆发前因各自的任务分开已经有一周之久,他想起分开前两人还因为煎蛋的熟度问题大吵了一架,现在想想是幼稚得可笑,但在当时,在那一刻那一空间里,能和他坐在家里面对面地吃上一顿符合各自心意的早饭已是生活的全部。

他现在才有些后悔。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时不时将刺目的光射进眼里,他来不及嫌弃它碍事,也不舍得将它从手上摘下来,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顺着口袋缝隙掉在铺满血污的板油路上找不回来。

戒指是去瑞士时买的,他那正直又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爱人也有一枚,型号稍微比李东海的要大些,戴在他手上并不是很合适,但也方便李东海随时看出他是否因工作不按时吃饭而掉了几斤肉。

他当时固执地领着李东海去了教堂,中途因为人生地不熟也走了很多弯路,但那人执着地要命,硬是赶在落日之前冲了进去,还喘着粗气的汗津津的人一下子跪在地上,牵起李东海的手轻微哆嗦,戒指戴了两三次才套进李东海同样哆嗦的手,然后如释重负地吻上冰冷的钻石。

钻石不再锋利的切割面把光反射成五颜六色直直射进李东海眼里,他眯了眯眼睛,顺势憋回一两滴晶莹泪珠。

从那时起,他就从未嫌弃过它碍事。

李东海手上不停,开枪的动作都快成了机械般的反复,他在杀戮中获得不了快感,心里只有渐渐麻木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快和那些活死人一样,沉默地重复着吃人的行为。这种时候他只能不断回忆和爱人的种种过往,来维系自己快要不堪重负的薄弱人性。

好在他们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了,长得足够他杀得昏天地暗日头西斜也还没回忆完全。

李东海扯出一个狞笑,沾了血的眼角鬓发让他看上去如同来自地狱的骇人修罗,他迅速回过身,堪堪够上手枪射程范围内的距离让他分不清对方是人是鬼,然而他向来行动快于思考,重复了太多次的动作熟练得如同条件反射无法收控,他狠狠扣下扳机,却意外地碰上了小概率事件。

最后一发子弹不幸成了哑弹。这是他最后一把枪,现在手里只剩下卷了刃的长刀,但这不足以成为他坐以待毙的理由。

虽然偶尔会痛恨这个背负了太多的职业,但也是从梦想开始便衷心热爱,李东海认为他有责任让他管辖区域的市民得到解脱。

一步步朝对方靠近,每接近一些,心里疑惑就深一层,他没有饿虎扑食一般地冲过来,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难道是幸存者?

李东海疑惑地站停在他对面,手里的刀迟迟不能举起来。

对方看了他半晌,视线下移,慢悠悠地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来。

他伸手拽住李东海的手,虽然动作突然,但却凭借过于轻柔的力道而让李东海忘记了反抗,只看着对方把他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豁开的一道口子一圈圈裹上干净的纱布。



04

天黑后会丧尸都将活跃起来,就算是李东海也没有能持续战斗的信心,他把手枪揣回腰间,拽住李赫宰的手腕往右前方的一栋高楼里进。

他们很幸运,附近的丧尸基本都被扫荡干净,而这栋建筑恰好又是商场,吃喝不愁,运气再好一点的话或许还能找到称手的武器。

李东海交代李赫宰去拿些轻便饱腹的食物,一回身却看到对方正往篮子里装草莓牛奶和巧克力棒,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懒得去管,只好自己多拿些东西,然后领着他钻进工作人员的休息室,确定封死所有入口后才疲惫地顺着墙滑到地上。

歇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李东海才想起要问李赫宰名字,然而后者坐在地上只顾着吃并不搭话。李东海被忽视了个彻底,但也只是耸耸肩没什么情绪,他此前也见过一些幸存者,大多是被吓傻了的模样,类似于一种心理创伤,说不出话或失了神志的人数不胜数。

不过他盯着架子上各种零食的模样倒让李东海想起了他的爱人,外表又冷又酷,偏偏喜好的都是小孩子口味,连脾气也很幼稚,以前李东海只管口是心非地念叨这人的反差麻烦的要命,现在却坦率地觉得那十分可爱。

他笑了笑,既甜蜜又苦涩。摸出腰间的手枪,因为身心俱疲所以摆弄了一阵也没能找出问题所在,干脆不再执着于此,毕竟没有子弹不过一块废铁。他把手枪放在一旁,开始收拾必要的行装。

李赫宰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零食,他慢悠悠地伸手拿起手枪,李东海在听到一声脆响后才注意到他的动作,瞬间警惕起来,压低了身子,右手向后去摸那把长刀。

然而李赫宰只是摆弄一阵又把枪递还给他,除了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别的动作。

李东海诧异地接过手枪,试着上膛,轻轻扣了下扳机,发现手枪被修好了。

他再次看向李赫宰,想要问些什么,对方却又不理他了,把巧克力棒一个个装进他给的背包里,如果不是动作过于缓慢,看上去就是个即将外出春游的孩子。

李东海觉得自己遇上了个怪人。

他把睡袋扔给李赫宰一个,自己抖开另一个钻进去,看着李赫宰学着他的样子躺下。

缩在睡袋里终于感受到难得的温暖与惬意,李东海看着对面睡袋橘黄色的一角,他想他或许还会罕见的做上一个美梦,于是眼睛也阖得格外满足,很快就睡着了。

而早早陷入睡眠的李东海并不知道,躺在对面的李赫宰就这么睁着眼睛看了他一夜。



05

李赫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睡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对面的警察先生看,大概是因为那张脸让他胸口感到了久违的刺痛,让他空洞的意识得到充实而变得饱满,于是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直到太阳升起才觉得有些疲倦。

阖上眼,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不觉得困,还不能说话,或许他本来就不能说话吧,可能以前也习惯熬夜,但至少知道对普通人来说这多少有些特别,他不能为自己辩解,因此应该尽量避免叫这位警察先生感到古怪而随时将他一枪毙命。

他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爱人笑得该是明媚动人的模样,只是脸前又朦胧模糊隔了层雾似的,叫他看不清他。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警察先生的脸近在眼前,眉头纠在一起,看得李赫宰禁不住伸出手想将那块儿抚平。

他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只是手才刚拿出睡袋,就被警察先生迅速躲开。

李东海利落地整理着背包,没再和李赫宰说话也不再看他一眼,后者只好呆呆地收拾东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过于唐突叫人感到不自在,他自我反省着,同时也期待李东海会给他一样武器,或许是一只匕首,或许是一把手枪。

然而李东海什么都没留给他,除了昨晚分给他装进包里的食物和生存必需品以外,李东海收起了所有东西,一刻不停地走出休息室。

李赫宰没法喊住他,只好匆忙跟上,他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装进包里的巧克力棒,昨晚只顾自己吃了,现在才想起来该给警察先生一个以示感谢。

李东海每个动作都透着十足的力道,仅凭一把离李赫宰脖子还有十几厘米远的破刀就把他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听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但这个世界早在这之前就有无数的悲惨故事,你不是唯一的可怜人。”

李赫宰看着他过分严肃的神情下意识咬住嘴唇,一不小心咬裂了干燥起皮的一块儿,鲜红的液体洇洇流出,却没能止住李东海的狠心决绝。

“到此为止了。”



06

被子弹穿透的腐烂皮肉溅出腥臭的黑血,李东海来不及擦掉,因为马上又会有另一股液体盖住他脆弱的毛孔。他只能忍着难闻的气味,顾不上后悔为了几颗子弹冒险回到警局而让自己深陷没有尽头的战斗中濒临情绪爆发的边缘。

以前他就总是说他这一点不好。和温柔无辜的外表不同,李东海意外的是个急性子,比起在头脑里进行精密的计算仔细衡量得失,浪漫潇洒如他,顺从第一秒的情感去抉择和行动显然要省事儿得多。

偏偏从青少年时期就伴他左右如影随形的爱人是个对秩序痴迷到几乎是信仰程度的铁板,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对于把命令放在脑后随心所欲胡来一气这种行为想都不会想,然而在面对李东海于工作和生活中的任性胡闹,还是在对方的撒娇打诨中一次次败下阵来。

这么想想,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李东海早年性情暴躁,说话总带着方言和脏话,逞凶斗狠的得心应手,屡屡让对方眉头皱得快要锁成一个扣儿,那是个平日里多么稳重冷静的人啊,也总是会被李东海气得摔杯砸门,两人血气方刚难免要上拳动脚,好一点会打到床上去,糟一些只能把彼此的体力消磨殆尽才算完。

而李东海虽然也理解爱人,但并不代表要因此改造自己,他觉得开心自在最主要,其中就包括和那个死脑筋不变通但内心却异常柔软善良的男人在一起。

所以就算是如此不和睦的关系,他也从没有过要结束的想法。

真是了不起。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可李东海现在却特别想念他。

分心只需一秒,付出的代价却并不与之相对。李东海慌忙打爆一颗烂掉的脑袋,又为了躲开身后的丧尸而险些丢了手枪。

他匆匆躲在垃圾桶旁给弹夹装满子弹,深吸了口气再次冲出去。还不能在这里结束,他要找到他生死未卜的爱人,就算死也该死在一块儿。

还剩下大概十几只,比这之前的一场恶战数量要少,只是突然一齐拥上来才叫他措手不及。

李东海听着身后那从畸形变异了的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嘶哑声音,他知道那儿站了丧尸,但身前的这些已经让他顾不及,实在没法抽身去对付后面的。

他又听到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脑海中已经幻想出自己被令人作呕的血盆大口叼住肩膀的凄惨模样,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不来,他不耐烦地斩断挤在前头的丧尸的脖子,猛地回过头,看到本被扔在商场的那家伙正呆愣愣地站在他身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承住本该落在李东海身上的又大又深的豁口。


07

李赫宰不明白警察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态度大变,他只是信任对方,特定的社会身份所自带的安全感也好,利落的行事风格和果断的态度也好,都叫他对这个如同电影中的超级英雄一般的无敌战神有着没由来的信赖。

他坚信警察先生接下来会去寻找其他幸存者,把他们从绝望中拯救出来,可能其中就有他的爱人,也可能在警察先生之后带他们去的临时集中营找到他。

可对方的话话明显是在告诉他,他们没法好好相处,应该就此分道扬镳。李赫宰头一回感到焦虑,可他也只能看着对方越走越快,以他跟不上的速度越走越远。

然而,他还是固执地为不知姓名长相甚至生死的爱人一直追随警察先生到了这里,他看到对方被丧尸围堵危在旦夕之时几乎停止了思考,以他所能的最快速度赶过去。

胳膊上的伤口看上去虽然血淋淋的很是吓人,但他并没有十分痛苦,反倒是恐惧感像毒液丝丝寸寸地浸入血液,直到麻痹全部神经。

他又突然冷静下来,等待死亡是惊悚且悲伤的,可真正直面死亡时,又是回归原始状态一般的宁静平和。

他已经死了,那至少不会变得更糟,于是不管恋人是活着还是死去对他来说都没了差别,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不再需要担惊受怕,或许今晚就能睡上一个好觉。

如果他还能睡的话。

其实他本以为李东海会因此惊慌愤怒或者一点点自责,虽然这都不是他所期望的,可在看到对方毫无反应的样子后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

他当时一定是非常可怜的表情。李赫宰盯着警察先生击毙最后一具尸体后背对自己的身影,脑海中不断回放对方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的同情与悲哀。

身侧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墙,日头从云层里窜出来为了喘口气,风把光吹到玻璃上,折出细细缕缕的明明晃晃,引着李赫宰朝那边望去。

他看到自己身后的草木石路,废弃的汽车和满地的垃圾,还有眼前一张泛着青紫,皮肤皲裂的脸。


08

李东海转回身后看到那只丧尸正对着玻璃墙发呆。

他想起一瞬间瞥到的那双眼里的恐惧与难过,突然明白了什么。

丧尸脸上沉淀着死人的灰紫,显然不是刚刚尸变,大概在与自己相遇之前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只是自己不知道。

所以他现在如此悲伤。

或许是丧尸中的特例,李东海不清楚这会不会成为拯救全人类的转折点,他也不甚关心,只是觉得对方独自站在远处的模样看上去实在可怜,叫他没法不于心不忍。

李东海走过去,其实他今早出于保险考虑趁李赫宰睡着时便确认过了,他脸上的青紫并非污渍。

他立马明白这是个尸变许久的丧尸,当机立断应该击毙,可他此前从不知道丧尸也要睡觉,没见过丧尸吃除了生肉之外的食物,更别提丧尸帮人类处理伤口这样的天方奇谭。

他不知道这到底应该算是丧尸还是人类,犹豫间对方已经睁开了眼睛,那是和人类如出一辙的睡眼惺忪,于是李东海只能选择收拾行囊独自离开。

那双眼睛有着和他年轻的爱人一样的温柔明亮,他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他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跟到这里。

李东海站到他面前,丧尸先生看了他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头深深地低下去。他注意到丧尸先生是在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丧尸不需要治疗,因为麻痹了神经,失去了痛觉,而且已经死亡的尸体怎么可能会变得更糟,物资紧缺的现今,为丧尸包扎伤口简直是愚蠢至极。

李东海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他从背包里摸出什么东西来,伸手拽过丧尸的手,把他胳膊上红黑色的口子一圈圈裹上干净的纱布。


09

李东海给他找来帽子和口罩遮住明显尸变了的脸,他没说叫李赫宰跟着自己,但也没再拿刀对着他而只顾自己急匆匆地走。

一路打打杀杀才终于进到指令中的高层建筑,楼内有独立的电源设备所以电梯还在运行,这叫他们省了不少事就找到那间办公室,李东海让李赫宰留在门外,自己进了门。

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一边擦着汗一边气急败坏地指着李东海的脑袋骂,他自然不知道李东海是放弃了什么来到这里,不知道因杀伐而逐渐麻木的神经和疲惫肉体有多么痛苦,他只知道他是为国效力统领一方的重要官员,掌握了极机密的情报和国家命脉,一个小小的警员竟然如此怠慢让他苦等了几天才来营救,实在罪该万死。

李东海不说话,眼神看他如看蝼蚁,男人恼羞成怒拎起沉重生锈的手枪对准李东海的脑袋,嘴里叫嚣着要一枪毙了他,只是后者依然不为所动,倒是门外的李赫宰沉不住气,推开门闯进来。

男人看到他,好像自己此前的不满只是因为营救人数过少,受到了怠慢一样。然而事实是,他当然不能杀了要护送自己离开的保镖,只好自己找台阶下。他嘴里嘟囔一阵,又蛮横地摘掉李赫宰的帽子,要求对方脱帽致敬。

李东海心里一惊,却没来得及阻止,男人已经扯下了李赫宰的口罩,露出一张青紫可怖的脸。

这头猪爆发出很是符合他身份的嚎叫,他转回身看向李东海,张着大嘴抬起两颊肥腻的厚肉。

“士兵,杀了他!”

李东海站在原地不动弹,男人狠狠地骂了一句,握紧自己的枪指向李赫宰,手脚抖得像筛糠,嘴里喷出浑浊唾液,布满血丝的眼球激动凸出,脸色憋得青紫。

像丧尸一样。

“他是实验的失败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理性反过来杀人!我命令你杀了他!”

匮乏的信息量却让李东海瞬间明白了一切。比如为什么会突然爆发丧尸病毒,为什么偏偏病毒源是这座城市,为什么他身边的这个丧尸能像人一样睡觉吃饭,为什么国家让他拼了命去救这个愚蠢的胖子。

“杀了他!”

李东海应声射出子弹,在枪口硝烟散尽之前拽过一只手腕跑出屋子,把沉重的大门狠狠摔在身后。

他背靠着墙痛快喘气,偏头看了一眼身边没有呼吸,却同样呈现在脸上一种近乎缺氧状态的兴奋的李赫宰。

他第一次为自己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蠢货感到如此庆幸。



10

楼里不只有电源还有热水,李东海没有询问李赫宰的意见便推着他进了浴室。

李赫宰似乎是受不了太热的地方,冲了一下身子就低着头跑出去,等李东海洗好了出来,他已经穿好衣服乖乖坐在行李边上等着了。

洗了澡的李东海褪去一身狠戾,清秀眉眼柔和起来,看得李赫宰发了呆,不过他原本就呆呆愣愣,对方也就没有特别在意,他只是看着李赫宰蓬乱的头发嫌弃地撇了撇嘴角,然后将他一把按进没放水的浴缸里。

李赫宰躺在浴缸里由着李东海给他洗头发,柔软的指尖和着轻绵泡沫温暖地按摩着头皮,他舒服地眯起眼睛仰头偷偷去看李东海不知怎的有些得意的表情,接着偷瞄被抓了个正着,李东海惩罚性地在他鼻尖上点了一小团泡沫,他朝那团白花花看去,结果看出了一对斗鸡眼,看得李东海在后头咯咯咯地笑。

他们撬了地下停车场的一辆跑车,跑上高速后收起车篷,李赫宰坐在副驾驶上紧紧抱着行李,生怕挂在背包上的零零碎碎被李东海疯狂飙起的车速甩飞出去,李东海却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向天空,迎着日光和春风情不自禁地尖叫大笑。

他长长的睫毛上落着闪耀的星光,尽管现在还是大白天,李赫宰也还是被那一闪一闪的遥远粒子晃得头晕眼花。

他盯着李东海的脸猛瞧,直看得警察先生红了脸,一手糊上丧尸先生呆愣的脸,让他冲着另一边发呆犯傻。

李赫宰把手搁在胸口,他的一颗心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剧烈地跳起来。



11

“你很像我的爱人,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他们最后停在海边,不远处的海面上飘着一艘渔船,四周围了些人,大概都是幸存者。

“但你和他真的很像,都喜欢甜食,怕热,傻乎乎地挺身而出保护别人,还有,很听我的话。”

他沉浸在与爱人紧密相系的回忆中,嘴角挂着幸福的笑,看得李赫宰心里一阵阵瑟缩。

“你一直跟着我大概是想到这来,但我不能让你上船去避难所,我不希望你受伤。”

李赫宰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看着李东海站到他的对面,那张英俊坚毅的脸近在咫尺却又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像是隔了一层雾,叫李赫宰怎么眨巴眼睛也看不真切。

“这应该会很痛苦,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李东海把自己的背包卸下来交到他手上,回头望了眼海上的小船,眼神深得望不到底。

“我要去找我的爱人,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得找到他。”

李赫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但却是第一次感到难过。

“祝你好运。”

李东海头也不回地走向海边,李赫宰急了,他一只手抚上心口,双脚不受控制一般跟在李东海后头跌跌撞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知道他不能跟丢眼前的人。

李赫宰还是走得很慢,而且海风呼呼地吹阻碍了李东海的听觉,叫他直到上了船也不知道李赫宰跟了自己一路。

好在李赫宰赶在船开之前跳了上去,手脚好像也灵活起来,他挤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过个个面色惊恐的人群,干枯的手无力地伸向前方,可要抓住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自己叫李赫宰,他有一个他们彼此相爱的爱人,他要去找他。

然后他遇到了警察先生,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他有爱人,而且和自己很像,喜欢甜食、怕热、总是挺身而出保护别人,很听警察先生的话。

他抓紧胸前衣襟,单薄布料圈住一个小小的、坚硬的东西。

李赫宰是一名警察,因为病毒的爆发而在国家安排下加入了拯救计划,在活体实验中从一个活人变成了活死人,却又作为失败品被国家抛弃,然后在医院醒来。

他忘记了很多事,包括在病毒爆发前就因任务和爱人分开了一周之久,分开之前还因为一顿早饭大吵了一架。

包括他的爱人也是一名警察,总是会不听命令指挥执意单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和业绩成了正比,总害他担惊受怕。

包括他的爱人有一张英俊坚毅的脸,执行任务时犹如战神百战不殆,而他见的最多的却是他洗净硝烟,温柔明媚的模样。

他的爱人叫李东海。

他终于想起来了。



12

李东海刚和两三个同事打过招呼便觉得船上突然喧闹起来。

他看着人群朝船头这边涌来,抓了几个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好和船上其他警察一道向船尾走去。

李东海自然是第一个认出李赫宰的,他来不及问对方为什么要上船,耳边已经响起给枪上膛的声音,他赶忙挡在枪口前。

“不准开枪。”

“李东海你疯了?!”“这是丧尸!”“让开!”

“我说不准开枪!”

没人听他的,四只枪口挨得更近,李东海也只能掏出枪,他步步后退,直到背部贴上李赫宰的手掌。

船上一时间混成一团,幸存者们都挤在船头惊恐地看着李赫宰,李东海挡住他,和那些警察举着枪对峙,互不退让。

李赫宰急得要命,他想告诉李东海,他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爱人,他们终于找到彼此,可他偏偏无法说话,他是个活死人。

他已经死了。

“李赫宰已经死了!”

不知谁被逼急了喊出声,李赫宰身子一颤,盯着李东海咬紧牙关的侧脸。

李东海眼里冒火,握着枪的手止不住哆嗦,天气也像被他感染,顷刻间乌云密布。

他迅速给枪上膛,一枪打在对面的人脚边。

“你他妈放屁!”

对面的人三言两语讲完了李赫宰自愿参与计划为国牺牲的事,三言两语,连标点符号都平淡无奇。

他们都知道,知道李赫宰被欺骗被利用最后被抛弃的过程,然而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没有人告诉李东海他的爱人在独自受苦,独自生不如死,事后讲起来又是这般的事不关己泰然自若。

李东海摇着头不说话,天阴的快要塌下来,他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恐怖而陌生,好像漏出一个巨大黑洞,深不见底而且自带引力。

李赫宰看着他的爱人依然坚定挺拔却又莫名变得渺小的背影,他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腰抵上低矮的护栏。

一个海浪打过来,船上的人一时间都没能站稳,李东海慌忙稳住身子后便立马回头,他看到丧尸先生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再一个浪打过来大概就会被掀进海里。

他快步赶过去,而海浪先他一步,他只堪堪抓住对方的手,冰冷干枯,却又莫名熟悉。

李赫宰藏在衣服下面那个小小的坚硬的物件因惯性与重力窜了出来,挂在他的脖子上摇摇欲坠。

就像李东海生怕一个不留神让它顺着口袋缝隙掉在水泥地上再找不回来,所以至始至终不曾从手上摘下来一样。

李赫宰的戴在手上尺寸不合适,所以在实验前生平第一次无视了规章制度,违抗组织命令要求,将它串进一条链子,藏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那是两枚小小的、坚硬的、明亮动人的订婚戒指。

李东海明白了,那些不起眼的疑惑瞬间串连在一块儿,钻石的闪光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将一道道难题风驰云走般的加减乘除得出绝无仅有的唯一真相。

身后的警察也赶上来,手枪举得又高又稳。

李东海嘴角勾起微笑,大步上前。



13

李赫宰没想过要反抗,不过也不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收场。

他不想伤害别人,也知道没人会把一颗定时炸弹留在世上,哪怕爆炸不会波及自己,道德的高度与自持也叫人们迫不及待地嚷着要斩草除根。

谁管他有多难过,有多不舍。

他的爱人,他不能用冰冷粗糙的唇吻他,那个英勇的战神如今脆弱得几乎会被一个吻中伤。他只想抱抱他,虽然不再能温暖他,但仍可以为他因哭泣而颤抖的身子提供一个依靠。

如果连那都是奢望,那现在能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也满足了。

他们之间出难题让人头疼的应该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潇洒自在的李东海,李赫宰不能让他为难。

李东海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再平凡的小事也能享受其中,他眼里的世界充满了惊奇与美妙,而李赫宰是因为他才爱上了这个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正在逐渐走向崩坏,腐败、自私、无情、唯利是图、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如此丑恶却又合情合理难以辨驳,他以前从不舍得把爱人独自留在这里,因此唯命是从安分守己以求得与他安稳相守。

而极致的毁灭后又将获得新生,花草树木还依然芬芳茁壮,太阳会照常升起,逃出生天的卑小人类会学会理解和体谅、分享与相爱,他的爱人在洗净磨难与创伤后也该能再次微笑,笑靥如花如霞,如既往的明媚动人叫他心悸迷恋,所以他又想将他留在这里,即使没了自己。

他们从前常拌口角,总要吵个天翻地覆没完没了,那个时候李赫宰就明白了,你不说出来对方永远不会明白你的意思,而又有些事情,就是全部说出来也没法相互理解。

他想这真糟糕,他就要死了,不只是停止呼吸,而是更彻底的,再看不到他再听不到他再感受不到他,而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却连最俗套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知道吗?

我是因为你才爱上这个世界,所以你于我来说,就是万物的起源。

我爱你,胜过一切。

僵硬冰冷的身体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爽快的疼痛,他想,他就要死了,他终于要死了。

在沉入深海之前,在机枪的扫射和男人的怒吼弥留在耳畔的最后一秒,他感到胸前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那很重,很疼,但并不影响他的温暖。

所以他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动听,最叫他心动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又似乎贴在胸口通过骨骼的振动传递给心脏,那像是最光明动人的神谕,将他的痛不欲生和四分五裂全部拾起并温柔救赎。



“我也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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